1938年,当《三枚旧金币》出版时,她构想了一种“漠然”策略。局外人(她坚持认为所有女性都是潜在的局外人)必须漠视男人的雄辩、自大,尤其是好战:
《三枚旧金币》是写给“某位先生”的。弗吉尼亚·伍尔夫想象中的公众从职业女性扩大到了受过教育的男性。在1931年的演讲中,她机敏、从容又充满感情地同女人们交谈。而现在,她以冷静而耐心的礼貌态度对“某位先生”说话。这样做的目的是说服听众,而不是像《一间自己的房间》那样消除听众的敌意。《三枚旧金币》理性地审视了支撑父权制律法的那些可疑的情绪、未说出的假设和含混的言辞。她使用的是该律法本身的方法,即长篇累牍地论证有事实支持的论点。对于女性读者来说,这种冗长的论证是不必要的,不过,脚注中的材料很吸引人,而她对十九世纪女性更为隐蔽的抗争所做的分析同样精彩,比如,她分析了决心学医的索菲亚·杰克斯—布莱克和中年时违背父亲意愿、不肯嫁给他的牧师的夏洛蒂·勃朗特。弗吉尼亚·伍尔夫意识到,最令人生畏的斗争不是与外部的斗争,而是与自己、与那些根深蒂固的让女性贬低自我的观念的斗争。
她指出,男性也被自己的虚构观念奴役着。他让自己变成工作的奴隶,只为保护他想象中的无助的女人。他以同样的虚构观念煽动战争狂热。恶性循环便持续下去:为了索取对这种自我强迫的补偿,他变成一个“对同情上瘾的人……要求补充精神能量;或像希特勒所说的,一个需要休整的英雄;又或是像墨索里尼说的那样,一个需要女侍包扎伤口的士兵”。一条脚注提到,英语文献中也有人提出了类似的要求:
弗吉尼亚·伍尔夫写下,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,让女性就职于教堂、证券交易所或外交部门的提议依然遭到强烈阻挠,这“敲响了我们身体里的警钟;一种交织在一起但又非常喧嚣的吵闹声在重复:你们不能,你们不能,你们不能……”
她开始写《三枚旧金币》时,心里平静地相信,五十五岁的自己终于“走了出来,把伪装扔在一旁”。1937年夏天,她怀着狂喜的解脱感写下这篇文章,感觉自己“像陀螺一样在丘陵上旋转了好几英里”。她构想了一种投票权,它不是为了支持某个政党,而是为了反对整个权力体系,她说:“我觉得自己至死都享有投票的权利,我摆脱了所有的谎言。”
《三枚旧金币》引发了极其强烈的反响。弗吉尼亚·伍尔夫因此被称为英格兰最杰出的檄文执笔者。这本书被认为是划时代的,但伦纳德一直对其态度冷淡,她的大多数密友,比如梅纳德·凯恩斯和薇塔,也都对这本书不以为然。昆汀·贝尔在一封信中表达了他们强烈的反对:“我亲爱的小姨到底想要什么呢?……没有人想打仗,不论男人还是女人。我们 做了想做的事,也就是出卖我们的朋友和盟友,让他们变成奴隶,以换取几个月心惊胆战的和平,哦,这样做可真是种解脱。人人都害怕极了,到最后,我们只能战斗,因为除了自己,已经没有人可背叛了。当法国人那样做时,我们惊慌失措,像困兽一样战斗。在其中,我看不出女人比男人更好战或更不好战,而且,对于军事荣誉这个概念,除了不怎么了解1914年战争的老埃塞尔夫人和其他保守派的上流女士,没有人有任何想法。”
看起来,和平主义的反对者们担心即将到来的希特勒势力是对的,他们认为,弗吉尼亚·伍尔夫探讨的是“一战”中过时的问题。不过,如果跳出1935年至1939年的历史语境来看,她反对统治集团纵容男性暴行的观点对何时何地发生的战争都适用。当时,她对反对意见不屑一顾。她曾说,在《细察》杂志上受到攻击并被朋友们送去考文垂是一种有益的解脱:“我尽了最大的努力,我感到背后有一堵墙支撑着我。不过逆着潮流写作有种奇怪的感觉:完全无视潮流是很难的。但我一定会这样做。”